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枞膏灯 洋油灯
2019-04-24 16:36:00  来源:
  随着岁月的流逝,常有儿时的记忆在脑海浮起。那漂荡不定的火花,那愈拨愈亮的灯芯,那总也无法擦出本色的玻璃罩,在我的眼前站成一副四十余年前洋油灯的模样,恍如昨日。

  我最初的记忆里,灯的概念就是枞膏灯。

  所谓枞膏灯,只是点燃的一小块枞树木头。“枞树”是我老家对松树的叫法,它会流出一种半透明的金黄色液汁,极稠极黏,干后晶莹剔透,清香弥漫,这就是松香,我们叫它“枞膏”。枞膏不仅是拉二胡的人的必备之物,还特别助燃。当然,能做枞膏灯的,并不是那些纯粹的枞膏,而是能够流出枞膏的木头。点燃一小块枞膏木,不用再加其他燃油,也足够一家子晚上吃饭、洗脚照明用。

  那时,我们队里每年冬季都要砍伐一棵老枞树,它浑身结满了枞膏,锯断后分给各家各户。拿回家,爸爸妈妈先用斧子劈开,再用镰刀剖成手指粗细四五寸长短的木条,袋子装了储存起来。枞膏木油亮色黄,看起来晶莹剔透,闻起来清香扑鼻。晚上点灯时便拿出一条,在一只破碗里斜靠着,将露出的那头点燃,一束火苗便欢快地舞蹈着。这样一盏枞膏灯,只能照半个时辰。所以,不到非用灯不可的时候,爸妈是万万不会点枞膏灯的。

  有一次,我顶风“作案”就吃了苦头。那是除夕夜,半夜里家家户户都要燃放“开门响”鞭炮,我从家里偷了一条枞膏木点着,满院子去捡未炸的鞭炮。凌晨时,奶奶发现我不在床上就告诉妈妈说“华仔不见了”。爸爸说“肯定是捡炮仗去了”。妈妈精明,马上意识到“肯定偷了枞膏木”。于是当即去找。当时,我正拿着枞膏灯,撅着屁股在地上翻扒散发着硝烟的纸屑……突然,屁股上重重地挨了一巴掌,扭头看是妈妈。我知道错了,慌忙将枞膏灯吹灭递还妈妈,一溜烟跑回家躲进被窝里哭。奶奶搂我在怀,不停地安慰:“你就是偷家里的糖果苞谷吃,也不要偷枞膏木去耍呀。没有了枞膏,奶奶就不能纺棉纱,妈妈就不能纳鞋底,你就不能读书了。好华仔别哭了,你爸妈和奶奶都心疼哩。”这时我分明感觉到,有一种湿湿的东西正掉落在我脸上,我知道那是奶奶的泪珠。每次我哭泣时,奶奶都要陪着我掉眼泪,只要奶奶一哭,我立即就停了下来,因为我也心疼奶奶。

  枞膏灯伴随了我三年读书时光,后来就用上了洋油灯。据说那时国家还不能生产煤油,只能依靠进口,所以那时的煤油就叫洋油。洋油灯比枞膏灯更明亮方便,但是需要花钱。那时在队上出一天工,爸爸挣一毛六,妈妈只能挣一毛钱,可一斤洋油就要一毛一。更重要的是,即使有钱也不能想买就买,它与粮食、猪肉、布匹、白糖一样,都属于紧俏限购物资,必须凭票购买。后来,我的大弟三弟又陆续上学,用灯的频率更高了,生产队已不再分发枞膏木,除了点洋油灯别无他法。为了解决洋油不足的问题,妈妈只好拿家里分到的其他票证,四下里去跟人家兑换洋油票。那些年,就为了一盏能让我们兄弟读书的洋油灯,全家几乎没有买过新布料,兄弟们穿得都是爸妈的旧衣改做的衣裳。

  那时,家里只有两间半屋。一间厨房,一间是木楼住房,还有一间呈7字勾的屋子,是我家与二堂伯家共有的,那个拐弯的地方砌了二人高的土墙,小的那一块就是我和奶奶住的半间屋子。奶奶每晚都要摇着一架小纺车纺棉纱,洋油灯就放在奶奶那个装满了针头线脑和鞋样的大木箱上面。昏暗的灯光从玻璃罩里溢出,照着纺纱的奶奶和读书写作业的我。黝黑的屋子,两面墙上晃荡着奶奶和我还有那架纺车巨大的黑影。睡觉时,奶奶努着缺了牙的瘪嘴,使劲地吹灯,那看似虚弱至极的小灯火,在玻璃罩里晃呀晃,几次变成小豆粒就要熄灭,却又晃呀晃又回复光明。每当这时,我就咯咯地笑。奶奶说,笑吧,总有一天你也要老得跟奶奶一样牙齿全掉光,让你的孙子去笑话你吧。说着,奶奶从床头摸出一把大蒲扇,使劲一扇,灯就熄灭了。

  尽管随着岁月的流逝,枞膏灯、洋油灯早已不复存在,但那如豆的光亮却始终长明在我的记忆里。它,仍是那般闪烁,仍是那般温馨,给了我一生的能量。

  (作者单位:湖南省祁东县人民检察院)

  编辑:郝红梅